9歲的小家豪正在和記者玩游戲。

談起家豪的成長,爺爺奶奶也很無奈。

文/圖　半島記者　徐新東　葛欣鵬

9歲的小家豪經常突然哭起來,奶奶知道那是孫子想念爸爸、媽媽了,可令老人無力的是自從十幾年前兒子外出務工,她也常常一年到頭見不到自己的兒子……來自全國婦聯2015年6月的數據顯示,我國農村留守兒童數量已達6102.55萬,其中獨居留守兒童已達205.7萬,由祖(外)父母陪伴的占到89.3%。近日青島市民政局也針對留守兒童公布了一組數據,數據顯示全青島市共有農村留守兒童796人。由于缺少父母的陪伴,留守兒童在教育和心理上的問題往往得不到及時的關注,這些隱患甚至會一直延續到他們以后的生活。

在孤獨中成長

王付彥的家里很破、很亂,坑坑洼洼的泥地,幾張退了漆、掉了皮的木制家具,墻角里的一臺老式冰柜算是最值錢的東西。客人進屋,60歲的王付彥拿袖子掃了掃木椅上的灰,飛起的塵土在照進屋里的光束下格外顯眼。

9歲的孫子小家豪正坐在里屋的土炕上看電視。59歲的奶奶用街上發的促銷單遮住掉了皮的灰黑色墻壁,上世紀70年代帶著“喜”字的鏡子、已經看不出原色的衣柜……屋里所有的一切都是老的、舊的,小家豪就在這樣的環境中成長。

在王付彥生活的平度市明村鎮大駕埠村,村后的山田抬頭可望、柿子樹栽到了家家戶戶的門前,收獲的玉米棒子在門口曬著太陽,農業經濟一覽無余。“可是只靠種地怎么行?”王付彥說,6畝農田,今年收了幾千斤的玉米,但也賣不了多少錢。

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外出務工,更多的孩子像小家豪一樣,差不多在斷奶的時候就被留給了村里的爺爺奶奶照顧,只有逢年過節的時候才能見父母一面。5年前,小家豪的父母離婚以后,這個頻率變得更低了。

小家豪父母的外出務工并沒有改變整個家庭的窘境,反而加速了婚姻的失敗。離婚后,家豪的父親回家的次數更少了,家豪的母親又成立新的家庭,有了新的小孩,偶爾會過來探望小家豪。9歲的家豪對“留守”沒有太多的概念,只是在開家長會的時候跟奶奶哭鬧,“為什么別的小孩兒都是爸爸媽媽去開家長會,只有我不一樣”。

民政部門最新數據顯示,全國共摸底排查出農村留守兒童902萬人,其中由(外)祖父母監護805萬人,這些孩子在孤獨中成長,更是一個真實重要的存在。

留守綜合征

9歲的家豪經常突然哭起來,喊著“想媽媽”。每到這個時候奶奶會一邊忙著手里的活,一邊咕噥“哭有啥用,那樣他們就能回來?”哭鬧厲害的時候,她甚至會呵斥上幾句。奶奶對自己的孫子非常寵愛,平時除了照顧農活,還編織手工制品,“一件一塊二,一天能編十來個,就是想讓家豪吃好點”,對于孫子的要求,奶奶幾乎有求必應,除了“想媽媽”這件事情。

家豪很懂事,雖然想念父母,但很少打電話去干擾他們的生活。偶爾媽媽回來看他,是家豪最開心的時刻。“摟著脖子半天不放下,親了又親,我天天帶他都沒有這樣過”,奶奶一邊吃醋似的抱怨,一邊紅了眼眶,“哪個孩子跟自己的媽不親呢?”

相較于其他孩子,小家豪的物質生活無疑是匱乏的,在里屋破舊的桌子上,還留著之前買的零食,6個蛋撻家豪沒舍得一次吃完,“攢下兩個這兩天晚上再吃”,盒子上還放著一根舔了幾口沒舍得吃完的棒棒糖。

在知乎上一篇《留守兒童是怎樣的體驗》得到了幾千人的回應,一個網友說“表面上非常的獨立,但是內心不夠強大,有事情都是自己咬牙堅持,但總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哭成傻瓜”。

實際上,有很多父母嘗試把孩子帶在身邊,嘗試讓孩子進城生活,但大多數孩子最終還是返回家鄉,成為“回流兒童”。來回拉鋸,其實給孩子帶來的心理傷害更大。這點家豪的奶奶深有體會。學校放假的時候家豪總會去姥姥家住一段時間,這意味著他有更多的機會見到自己的媽媽,“剛接回來的幾天特別鬧騰,幾乎天天哭,不見反而沒有念想,見一面要記掛好久”。

也有的孩子會走向另一個極端,與父母長時間的分離讓他們對父母變得疏離、冷漠。一個網友在知乎上留言,“永遠不知道如何跟父母親近,見了面反而像客人……”

缺失的教育

中國青少年研究中心副研究員張旭東關注留守兒童已有多年,“父母,尤其是母親的陪伴,是其他任何人無法替代的”。在農村,兒童留守最常見的形式是隔代撫養,“這些老人年老體衰,文化程度不高,許多地方一個人要撫養多個孫輩”,張旭東說,“不要說精神心理上的輔導,就是基本物質基礎,有的人都很勉強”。

三年級的家豪已經學到了乘除法,在過去的兩年里,他的成績總是在班級排名最后三名。年已六旬的爺爺奶奶無法指導他的學習,只是例行在家長簽名的那一欄上寫下名字。

“185乘4得多少?”對于記者提出的算數題,小家豪坐在炕上、趴到桌子上演算,這是他日常的做作業姿勢,由于缺少專門的書桌,他總是半扭曲著身體坐在炕上寫作業。

“四五二十,四八三十六…”家豪一邊咕噥著一邊把算出的數字寫在紙上,“780”,算出答案的家豪高興地望向奶奶,奶奶開心地望著孫子。“四乘八再好好想想是多少?”在記者的提醒下,小家豪從一到四重新數了一遍,意識到孫子算錯了的奶奶一邊告誡孫子好好算,一邊告訴記者,“你看看,我根本教不了他”。

其實,教育上的缺失遠不止這些。更多的是社交生活上的缺席。除了在學校的生活,平日里,小家豪都是與爺爺奶奶在一起,近乎封閉的生活,對待客人,他顯得更加拘謹,并沒有表現出其他孩子那樣的禮貌和熱情。

這些影響甚至會波及他們以后的生活。一個留守的姑娘分享,自己在大學時候特意學習了禮儀課程,“但是,有些東西哪里是課堂上學得來的?”在第一次給研究生導師敬酒的時候,她把導師的杯子倒滿了紅酒,而自己只倒了一點點……

留守心理之困

隨著小家豪的成長,奶奶越來越猜不懂孫子的心思,“學校的事情很少聽他說,回家除了看電視不怎么說話”,幾天前,孫子跟自己說起很多同學家里都有電腦,可她連什么是電腦都不知道。

“日常生活中,每個人都需要從社會關系網絡中獲得一定的情感支持,否則就會產生孤獨、抑郁、焦慮等,而父母的情感支持是最關鍵的”,安徽師范大學何海波在其論文中寫道。

更多有過留守經歷的人在知乎中自省他們的性格缺陷,“自卑,沒有安全感,沒法戀愛的感覺,有時候戾氣會很重……

雖然社會在竭力去除貼在留守兒童身上的標簽,“在留守兒童中不乏后來打拼出來的成功者,因為他們知道無人可依靠,更早懂得自立自強。”一位心理專家說:“但是這種刻苦努力下,也埋藏著過度敏感偏激的心理隱患。”

事實證明,情感障礙是留守兒童成年后最常見的心理疾病,這些情緒還可能被不斷積累,產生更加嚴重的惡性事件。華東政法大學的一名老師,對某省未成年人管教所里隨機抽取300人發出調查問卷,有178人是留守兒童,占59.5%,留守兒童的成長軌跡更容易走上犯罪道路。

2015年的貴州畢節四兄妹集體服毒事件震驚全國。孩子中最大的哥哥13歲,最小的妹妹才5歲,四個孩子生前窮得只吃玉米面。2016年2月,國務院發布了《關于加強農村留守兒童關愛保護工作的意見》,首次提出,要“從源頭上逐步減少兒童留守現象”,“到2020年,兒童留守現象明顯減少”。